如今距离那夜白衣封箱也已过去两旬时日,当殷子安走出夜阑之时,却已是入冬的时候了。
“快要过年了呀……”殷子安望着四下枯寂风景不由感慨道。以往过年都是在那魁星楼中,徐州入冬有雪,每年这个时候楼里那青衣先生就会破天荒的走出魁星楼,坐在雪地里用手指在那雪上写字,殷子安问过他这样写字手指不冻得慌吗?先生说心里欢喜,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
瑞雪兆丰年啊,可惜南方见不到这番景致。殷子安想来这是自己十年来第一次在外过年,也是第一次没能跟老头和那青衣先生一起围坐在泥炉边,虽说跟那两个老狐狸坐一起总是有些不畅快,可这第一次远游没能见到他们,总是忆不起些年味。
“走,到城里走走。”
殷子安伤势刚好不少,当下换了一身平头百姓打扮,与一身素衣的白月儿走在路上倒像是新婚的小两口进城一般,面对着城门口几位军老爷的盘问,殷子安一脸笑意的满口应承。
都说闺中女子最败家,可每次殷子安领着白月儿到集市上来都无比省心,这位江湖侠女一不看什么首饰玩意儿,二也不在意那些个奇巧物件,就算偶有见到跑江湖的绝活师傅,当着一众看客来一招胸口碎大石,白月儿充其量也不过打赏三个铜板,还要?那就得拿出脑门碎大石的魄力出来。
不过两个人上街来要是啥也不干也说不过去,所以吃食也就成了二人出门最大的花销,从刚出泰安的糖串再到延城的玉冰烧一个都没落下。当下二人在城中兜兜转转,眼看着到了正午时分,二人心照不宣地站到一家专卖羊杂的酒肆门口,
“就这?”
“走着。”
殷子安径直走进店家,在门口捡了个木凳坐下,正对着街道。
这家位于武明城内的酒肆所卖羊杂是纯正的北方做法,将羊杂细细切碎,用黄酒葱姜段焯过水后放在那瓦罐里小火炖煮直到软烂,其间加入红枣枸杞等诸多配料以及药材,端上桌后再配上擀成粉末的干辣椒,花椒,暖喉爽口、在这寒冬来上这样一碗羊杂,那真是百般舒坦。
殷子安进店后要了两斤羊杂,又要了一碗羊杂汤,这羊杂汤是取纳瓦罐之中炖煮了好些时辰的清白色高汤,在那瓷碗底下铺一层韭菜末,一勺羊杂汤浇去,端上桌时还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等着羊杂端上桌的间隙,殷子安觉着腿上结痂的伤口有些发痒,于是撩开裤腿拿手去挠,白月儿见状找了双筷子打去,殷子安顿时委屈道:“痒得不行!”
白月儿没有说话。她此前问过殷子安在夜阑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后者仅是说了句与人打了一架,就在那武明城南的剑坪上。至于对方是谁,结果如何,殷子安都是摇着头闭口不言。
那晚殷子安回来后就与那老阁主一起进到屋内,二人在屋里一直待到第二日正午时分,期间说了些什么白月儿皆无从知晓,只知道殷子安要用自己的气为那白家小子入得一阳境。这一过程不能操之过急,需要整整一月时日,正好期间殷子安也好养得一身伤病。
至于殷子安这一身伤口,按理来说以殷子安的境界修为要彻底恢复完全不需要这许多时日,除非下手之人有些特别手段或是境界高深,可境界再高又能高到哪去,还能是个守定不成?
白月儿回想起那晚在月下见到殷子安的一身伤痕,以及见得那天际黑云异象,莫非对方真是个守定强者?可这般绝世高手怎会找上殷子安的麻烦?
“你说句实话,那日夜里与你交手之人究竟是谁?”
殷子安给自己倒了杯桌上摆着的廉价茶水,笑道:“过些日子你自是知晓了。”
白月儿把头扭朝一边:“最恨有人给我打这些马虎眼。”
殷子安苦笑一声,这些事就连他自个儿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如作罢。
经营酒肆的是未须发皆白的精瘦老人,老人历经人世风霜,略有些驼背,但那眉宇之间却有着说不清楚的凌厉气息。
当老人将那热气腾腾的二斤羊杂端上桌来时,殷子安抬眼见到老人手上的一层厚茧,开口问道:“老人家是北方人?”
老人说话间是南方的腔调:“幽州的,不过大半辈子都呆在这南方,算半个南方人咯。”
殷子安拈起一块羊杂,蘸满了干料,放到嘴里,呼着热气说道:“老人家年轻时候在哪当的兵?”
老人听罢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哦,延城。”
“延城啊……”
老人转过身走向灶台,殷子安喝了一口羊杂汤,见到白月儿看向自己的目光,低声道:“老头子跟我说的,这武明城里有位卖羊杂汤的延城老卒……你别这样看我,我哪知道老头子就这么乖乖给我交代了,我还琢磨是不是他诓的我。”
二人将这二斤羊杂和几碗羊汤吃尽,就这样坐在酒肆里看着街道,待得正午时分过去,进来吃饭的食客也都纷纷离去,忙里忙外的老人也开始着手准备收拾东西,殷子安走到那灶前,主动帮衬着老人开始打理。
“在下有在死在那延城之中的家里人。老人家营生不易,我这作后生的难得到这武明城一趟,能帮一些是一些。”
老人也没有多说,自顾自地收拾灶台,待一切打理完毕,老人从那灶旁取出一坛老酒,提着三个瓷碗坐到一旁,殷子安心领神会地坐到老人对面。
“正好这还有坛好酒,正愁没人对饮尽欢,可有这雅兴陪老夫喝几盅?”
“乐意奉陪。”
老人悠悠坐下,拆开酒坛泥封,倒了两碗,与殷子安喝了一口。殷子安道:“这酒是那女儿红?”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是个啥酒,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客人落在店里没带走,我琢磨着这好些日子过去都没人来取,一直摆在这也不是个办法。正好今日有人对饮,喝就喝了,大不了那人来了咱在赔他。你别说这喝了两口,这滋味不错,就是柔了些,像娘们喝的。”
殷子安瞟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白月儿,笑道:“老人家若是不嫌弃,改日在下送你几坛这交州的玉冰烧。”
老人挥挥手道:“算咯,人老了消受不起这些个,两碗黄酒,足矣足矣。”
殷子安道:“在下殷有成,老人家怎么称呼?”
“田虎。”
……
一戏引得三城人动如潮,遍地碎银贱如石,满天红捎作飞花,此等盛景固然有夜白衣名声在外的部分,还有一半却是这最后一场的噱头,毕竟这戏不比诗赋,是看一场少一场,更别说这一年到头只演两场的少班主大人。想必那些因事未能到场的名门子弟,听此消息恐怕只得捶胸顿足,直道余生遗憾莫过于此。
在此之后的夜阑迎来一年之中的冷寂时候,楼中伙计陆陆续续回家去,当那位夜阑老阁主登楼望向城内人来人往,不禁将身上的球衣拥了拥。
在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狐媚声音:“早闻这夜阑少阁主夜白衣从不示人以真容,今日登楼来才知这江湖传闻所言不虚,本座这一路登楼来,愣是连那少阁主的影子也没见到半个,怎么,老阁主这是在那夜白衣封箱后就将其送出阁去了?”
老人转身走进里屋,见到那一身红衣薄纱的妖艳女子,目不斜视地坐到一旁。
女子解下蒙面红纱,将那倾国容颜一展无遗,随即拿起那桌案上的一副玲珑玉扇在手上来回把玩,坐到一旁,双腿交叠,自是风情万种。
老人给女子倒上一杯茶水道:“夜阑简陋,风凌阁阁主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之处多多担待。”
红衣女子一笑道::“老阁主怎与我如此生分?这也不是本座第一次到这夜阑来了,也没指望这夜阑能有那白狮楼的珠光宝气,只不过是来叙叙旧,老人家不必这般一本正经吧?”
老人脸上也露出一副和煦笑意道:“为人处世这般习惯了,慕阁主此番造访我夜阑有何指教?”
“正巧路过而已,过来看看。想必过年也就在这了。”
老人喝了一口茶道:“过年楼里没有外人,凡是都得麻烦慕阁主亲力亲为了。说起来此行没将你妹妹带上吗?”
红衣女子说道:“你家夜白衣封箱之后倒是一了百了。这江湖上再没了南白衣,这北白狮可还名声在外,我那妹妹还没这闲心到你这夜阑来看戏。”
老人没有再说话。
红衣女子见状一笑道:“前些日子你家那少阁主封箱,武明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就差那镇守一方的南平王刘瑾。夜阑此番赚得多少银子?”
老人说道:“不比白狮楼的多。”
“你这老头说话倒是圆滑,江湖上都传你八面玲珑,本座看来就是个烂泥里的泥鳅。”
老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片刻之后忽的想起一事,说道:“听说那晚你让人在城南截杀秦王世子,看来结果不尽人意啊。”
红衣女子点头道:“咱们世子殿下的本事,倒是小觑不得。”
“殷子安如今就住在夜阑之中,你不如让我去了结了他。”
红衣女子听罢一脸玩味道:“老阁主在这江湖上一诺千金,当年你应承过我一事,这千金一诺若是用在截杀一位守定后生身上到底还是辱没了阁主的名声。这些事让我阁里的人来做就是,就不脏了老阁主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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